楹联中国行⑥丨金石不随流水去 西泠风雅一联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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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湖之畔孤山南，西泠桥旁白堤西。

杭州市西湖区孤山路31号，百年名社西泠印社之所在。

穿过月洞门，映入眼帘的就是西泠印社的莲池，还有主建筑柏堂。柏堂大门两侧，悬挂着印社的一副经典楹联：

旧雨新雨，西泠桥畔各题襟，溯两汉渊源，籍征鸿雪；

文泉印泉，四照阁边同剔藓，挹孤山苍翠，合仰名贤。

西泠印社柏堂。

5月20日，中国文联副主席、西泠印社副社长兼秘书长陈振濂，在柏堂前等候《楹联中国行》栏目组的记者。从联中览胜，陈振濂将百年名社的地理景观、历史掌故娓娓道来，介绍印社学人的学术追求与人文情怀，并展望起两甲子印社承古开新的使命。

旧雨新雨群贤集

创建于清光绪三十年（1904年）的西泠印社，由浙派篆刻家丁辅之、王福庵、吴隐、叶为铭等召集同仁发起创建，以“保存金石，研究印学，兼及书画”为宗旨。

悬于柏堂前的这副楹联，撰联者胡宗成系西泠印社早期社员，工文辞及金石之学，书写者沙孟海系西泠印社第四任社长，书于1979年。

“上联中的‘旧雨新雨’典出‌杜甫《秋述》，‘旧雨’指故友，‘新雨’喻新交，用于此处，代指新朋旧友、文人雅士汇聚于此。”陈振濂介绍，百年西泠印社，足可称群贤咸集。社员中，不乏篆刻、书画、鉴藏、考古、文史等领域的大家，如黄宾虹、马一浮、丰子恺、吴湖帆、商承祚、傅抱石、沈尹默、潘天寿、程十发、谢稚柳、唐云、王个簃等。而七位历任社长——吴昌硕、马衡、张宗祥、沙孟海、赵朴初、启功、饶宗颐，更是公认的鸿儒大师。

有意思的是，在西泠印社120余年的历史上，有社长在位的时间共计54年，其余60多年没有社长。“社长之位的宁缺毋滥，充分反映出了西泠不是一个简单的、仅以印章为业的社团组织，而更像是一个文化标志，一种精神符号。”陈振濂说。

正因如此，西泠印社享有“天下第一名社”之盛誉。

西泠印社大门。

“西泠桥畔各题襟”一句中，“西泠桥畔”点出了印社所处的位置，西泠桥为西湖胜景，也是西泠印社所在地，这就是所谓的“人以印集、社以地名”。

“题襟”，原指魏晋南北朝时期，当时的文人相互在对方衣襟上题诗写字，暗指文人题诗唱和，留下墨宝。陈振濂告诉记者，西泠印社最高处的建筑即是题襟馆，为吴昌硕在杭州的“创作别墅”，是吴昌硕领衔的沪上书画组织——“海上题襟馆金石书画会”的名称。

西泠印社汉三老石室。

“溯两汉渊源”一句则是‌追溯两汉金石文化的源流，也指印社的镇社之宝汉三老石室。

关于汉三老石室，有一个小故事。清咸丰二年（1852年），“汉三老碑”在浙江余姚被发现，此碑对于研究我国碑刻制度、墓志起源以及东汉官制、文字、书法沿革意义非凡。1919年，此碑流入古董市场，面临外流风险。西泠印社得知后，迅速行动，众多社会名流、印社同仁慷慨解囊，最终成功赎回石碑，并筑石室庋藏。

“籍征鸿雪”典出苏轼“飞鸿踏雪泥”，喻指历史痕迹，呼应印社保存与研究历代金石之学的学术追求。西泠印社有一条小石径就叫鸿雪径，鸿雪径苔痕浸渍的北壁上，可见一壁嵌“印藏”刻石，由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叶为铭篆书并跋。西泠印社早期社员李叔同（弘一法师）1918年于杭州虎跑寺剃度前夕，将自用印93枚藏于此石龛中，以求金石长存，故名“印藏”。

文泉印泉传承远

“下联首句‘文泉印泉’，实指西泠印社内的文泉、印泉二景，虚指文化源泉与印学传承。”登上西泠印社最高平台，陈振濂介绍，西泠印社有“西泠四泉”之说，由下而上，依次为印泉、潜泉、文泉、闲泉。围绕着一池池静水，分布着亭、阁、楼、馆、庵、庐、塔，绿树掩映，苔藓青青，石阶起伏，曲径通幽。

四照阁可远眺西湖美景。

“四照阁边同剔藓”一句中提到的四照阁，亦为西泠印社山顶的一处建筑。四照阁四周皆明窗，可俯看西湖游船点点、白堤人来人往，是眺望湖山极佳处，“当年鲁迅、周作人、郁达夫，都在这喝过茶”。

“剔藓”也是一个典故，语出韩愈《石鼓歌》“剜苔剔藓露节角”：石碑经年，苔藓蒙面，须小心剔除，才能看清碑上的文字。“剔藓”字面理解就是指清理碑刻苔藓，在联中是指考据金石、研习古文的学术活动，印社也有一处景致叫剔藓亭。

“‌挹孤山苍翠，合仰名贤”，是全联的点睛升华之笔。‌孤山苍翠既写实景，又喻文化之长青；“合仰名贤”则表达对印社历代先贤的敬仰。

陈振濂表示，这副对联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文人抒怀作品，联中的典故几乎都能在西泠印社找到对应的实景，“题襟”“鸿雪”“文泉”“印泉”“四照”“剔藓”“仰贤”等词均为印社中的景点，“实景在前、联语在后，撰联人胡宗成巧妙地将诸多典故和印社实景完美融合，还能做到平仄交替、对仗工巧、切题切景，实属难能可贵！”

陈振濂为记者解联。

“西泠印社的联很多，胡宗成的这副对联，上联溯古，下联映今，可谓是百年时空就在一联中。这副联无疑是印社第一号的楹联，所以它能挂在柏堂这样重要的位置。”陈振濂评价道。

“我们这代人，没有见到过吴昌硕、马衡，只能通过楹联等藏品，去了解先贤的踪迹，体会大师的风雅。”陈振濂站在柏堂前向记者感叹，“楹联是西泠印社最重要的文化载体之一，西泠印社楹联反映的是一部120年社史，更体现了中国文化的传承和中国文人的底气。”

解完柏堂前的对联，陈振濂带着记者游览印社的各处景点。他告诉记者，现在杭州很多中小学都开设了篆刻类的相关课程，西泠印社也有很多公益课程，古老的金石篆刻艺术在现代焕发出勃勃生机。

【记者手记】印者，信也

朱玉文

西泠印社前山石坊。

1937年12月24日，日军分三路入侵，杭州一夜间从天堂堕入地狱。

铁蹄之下，湖山破碎，灵隐寺山门被拆，六和塔被洗劫，断桥成了练兵场，著名的八千卷楼被烧毁。

焚琴煮鹤，斯文扫地，孤山上的西泠印社能逃过这场大劫吗？

危难之际，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丁辅之让二儿子冒着炮火回家，从已成废墟的家里抢出那些烧不掉的西泠八家印章。丁辅之、王福庵、叶为铭三人仔细商议后，决定将看护印社的重担托付给一个名叫叶六九的老友。

叶六九带着儿子叶秋生、叶德生，以及子孙亲戚共计十九人，就在日军眼皮子底下，把西泠印社藏了起来。他们把能搬动的古物埋入地下，显眼的匾额招牌取下藏起，又用枯枝败叶把两面进山的路封了，伪装成荒山秃岭。因为游人稀少，山上的小本生意一天不如一天，叶家人吃糠咽菜忍饥挨饿坚守八年，成为西泠印社忠实的“守山者”。

劫后余生，1947年重阳日，丁辅之、王福庵、叶为铭与西泠印社八十余名社员重聚孤山，补行建社四十周年庆典。秋日暖阳下，众人不敢相信眼前所见，除了宝印山房失火被毁以外，其余地方毫发未损，这不啻是纷乱战火中难以想象的一个奇迹。丁辅之特请人在《丁敬之先生像》上裱边题识，铭记叶家守社之功。叶秋生、叶德生兄弟虽不通金石书画，但双双录入西泠印社社员名单。

记者在做案头功课时，在许继锋导演的纪录片《西泠印社》中看到了这个感人的故事。采访期间，陈振濂把记者领进柏堂内，厅堂内悬着另一副颇有知名度的对联：大好湖山归管领，无边风月任平章。

壮丽的湖光山色任由文人雅士领略品鉴，无尽的风月景致可供细致品评——可若不是有一代代印人以生命相守，又岂会有无数文人雅士的风雅？

西泠印社无愧于：印者，信也。

点评嘉宾：陈振濂

中国文联副主席、西泠印社副社长兼秘书长陈振濂

中国文联副主席、西泠印社副社长兼秘书长，在杭州设立“浙江大学陈振濂书法美育馆”，在宁波设立“陈振濂书学馆”，以艺术创作、理论、教育三方面的开创性成果享誉当代，出版学术专著八十余种，内容涉及古典诗歌、中国画、书法、篆刻等方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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