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辑：曾珍

大荒之中，有山名曰北极柜。海水北注焉。有神九首，人面鸟身，句曰九凤。 ——《山海经》

九江以西，绕着碧水，坐落一座小城。有水的地方孕育人，更何况是水汇聚的地方。水汇聚成乐，乐也滋养这座小城，于是，小城整日响着古老的乐音。

城东，住着一户人家，房舍狭隘，只住了一人，一犬，一支笛。每当傍晚，那人便会掏出笛子来，吹一些诡谲凄苦的曲子，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没有改变过。城里人曾为这种孤僻的行径感到担忧和畏惧，在好心的巫医几次施术无效后，也有人叹着气说了：“算了吧，随他吧。”

一年大水后，洪水吞没了天地，在所有人为河流改道的可能所惊恐的时候，那人说，他要走了。走？走去哪儿？老巫医忧虑地问，一如既往，他没有开口。孩子，巫医费力地整理着思绪，试图在自己被岁月吞噬所剩无几的生命中找寻几句话语，如果你执意要走，拿着这个，侍奉神明，神明会保佑你的，他这么说，递给那人一片丝绸系着的残破金属片。

他不说话，但他的眼睛却比许多高谈阔论的人明亮许多。他接下这份奇怪的礼物，不假思索地将它挂在笛子的末端，仿佛它本来就在那里一样，在天上的沉云短暂散却的片刻，他悄悄地走了，老巫医便收留了他的狗。他要把水留住，把乐也留住，就要随水走，同水行。

大水滔滔啊，寒冷裹挟潮湿在夜晚袭来，那人停下脚步，找到一处岩窟稍作歇息。冰冷啊，水给人们带来痛苦，正是这样人们才会追寻水，那人的脑中冒着奇怪的念头。我正是渴慕着水啊，我正是饥渴着乐音，才前往着那大荒之地。也怪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，他如枯泉般的喉咙才能咕隆出如甘泉般的嗓音。他掏出笛子，呜呜噫噫地吹着一首祭祀东君的古调，激越的音调如火舌般舔舐着他的皮肤，与彻骨的寒冷一起深入他的骨髓。一曲吹罢，他蜷在角落和衣酣然睡下，直到东君驾着六螭悬车，赶着太阳，他才悠悠醒来，继续前行。

许多个寒夜，他都借着东君的火得以安眠，他一面走，一面冥想着，走得很慢，三天走五里，走走停停。我不忌惮饥饿，他又自言自语着，饥饿是可以忍受的。然而他并非渴望依托饥饿的自律来修仙成道的，他路过一座大城邑，也曾饿得想卖艺换食，结果不得，只好弃去自尊做些乞讨之事。大城的音乐，以气派为善，钟磬交鸣，声若雷霆，美人舞着长袖，一笑一颦，似春风香草。然而乐音满溢，悦色却少。向王宫送才的地方，总要安和国君喜好，于是众人绝餐食而止劳作，腰带一天比一天紧，用细腰博楚王之笑。乐声也自然越来越辉煌，越来越浑浊。人是水、乐养出来的，但人也会污染水，会糟践乐，他想着，勉强吃下手中的粗羹，又有了别样的饱足感，啊，他们是比我更饥渴的人啊，高兴了起来的他，又呜呜噫噫地吹起了笛子，在楚王的音乐前显得多么单薄啊，但笛子的声音渐去渐远，磅礴的乐曲却禁锢在沉重的编钟之中。他又沉浸在自己的乐句中了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也许是九十九个日夜吧，他再也走不下去了，他已经是一具死尸了吧。他的指甲缝里塞满黑色的土壤，他的头发收纳着枯枝与落叶，他的衣服残破得不见布色，他没有力气了，倚靠着树，慢慢瘫坐在地上，闭上眼睛。人的生命，最终还是要像水一样慢慢流散啊，他痛苦地眨眨眼，却在面前看到了他追求的地方，那一片辽阔空旷的荒原啊，明明与别的地方别无二致，却如此美丽啊。他再次握住光洁如新的笛子，抚摸着那块碎片，他的耳边似乎飞扬着飘逸的乐音，远方，远方的九凤像是等着他一样，雄浑地长啸一声。这是长河入海的一刻啊，也是乐曲终章吧，他不自主地吹奏起来，万物扭曲了，如水一般流动在他面前，水，乐，人，交融在一起，那块金属片晃动起来，发出令人安心的定音，他看见九凤飞起来，带着他的思绪，向远处飞去。

与此同时，老巫医抚摸着狗的皮毛，多久了啊，他都记不清了，他只记得，昨晚，东山上，一条新的泉流喷涌而出，城上的人欢天喜地，祭祀祈求庇佑，感谢上苍之恩。身后传来轻轻的金属撞击声，他淡然地笑道：“回来了啊。”

身后，一支笛子静静地挂在院墙上。

作者：王佳义 新宁一中2201班 指导老师：王录枚